柳墙映边尘：柳条边与长春的边

张铭

       一道柳墙，横亘东北腹地；百年边尘，铺就长春根基。清代柳条边作为封禁与开拓的历史界标，不仅划分了游牧与农耕的地理疆界，更深刻塑造了长春的早期命运。这座如今的东北重镇，最初的脉动便与柳条边的兴衰紧紧相连，从边墙之外的游牧荒原，到移民汇聚的新兴聚落，柳条边的政策变迁，正是长春从边地走向城镇的最初序章。

一、柳墙筑界：封禁时代的边地格局

       清代初年，为维护“龙兴之地”的游牧传统，隔绝汉民与蒙旗、八旗的生产生活区域，清廷下令修筑柳条边。这道特殊的“边墙”，并非砖石垒砌，而是以土壕为基，壕深约三尺、宽约三尺，壕内插柳，柳间用绳连结，形成密集的“柳结墙”，辅以边门、卡伦（哨所），构成了物理与政策的双重壁垒。据《吉林通志》记载，柳条边总长度达2600余里，分为“老边”与“新边”。

       长春所关联的，是康熙九年至二十年（1670-1681年）修筑的“新边”，北起今吉林舒兰法特镇，南至辽宁开原威远堡，全长约690里，共设四座边门，其中“伊通边门”（今长春南伊通县境内）成为管控长春地区的关键节点。长春地区恰好位于新边外侧，属于清廷严格管控的“蒙地封禁区”，而贯穿长春的伊通河，作为松花江支流，其流域便成为柳条边外侧游牧经济的重要水源支撑，彼时的伊通河畔，多见蒙古族牧民的毡房与牛羊群，构成了边地的原始风貌。

       封禁之下的长春，是一片沉寂的荒原。《长春县志》记载，当时“边内为八旗牧地，边外为蒙族游牧场所，汉民不得擅入”。柳条边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，阻断了关内汉民与东北腹地的交流。长春堡（今宽城区一带）作为往返伊通边门的必经驿站，成为这片荒原上仅有的人文印记，驿站初设时仅有驿卒10余人、商号2家，零星的商旅在此歇脚，人口不足百户，炊烟寥落。伊通边门作为官方通道，每日通关人数严格限制在数十人以内，且多为公务人员或特许商人，民间往来被严厉禁止。这种封禁状态持续了两百余年，让长春长期停留在“边地驿站”的原始形态，农耕文明的火种迟迟未能在此燎原，伊通河两岸的黑土地，始终处于未被大规模开垦的原生状态。

二、弛禁潮涌：移民带来的城镇曙光

        时光流转至19世纪中叶，晚清的国力衰退与关内的人口压力，让延续两百余年的封禁政策难以为继。道光至咸丰年间，黄河流域水旱灾害频发，仅1855年黄河改道就造成山东、河北等地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。为求生存，大批灾民冲破柳条边的桎梏，踏上“闯关东”的征途。据统计，1855至1860年间，每年涌入东北的移民达数万之众，其中半数以上沿柳条边新边进入长春地区。

       这道曾经坚不可摧的柳墙，在移民潮的冲击下逐渐失去了壁垒功能，清廷于1860年正式开放东北封禁，1861年又设立“招垦局”，鼓励关内百姓开垦蒙地。一时间，大批移民在长春堡周边搭棚定居，仅1865年一年，长春地区的移民聚落就从不足10个增至30余个，人口突破万人。他们带来了中原的农耕技术，在伊通河两岸开垦荒地，至1870年，长春地区开垦的农田已达百万亩，大豆、高粱等作物产量逐年攀升，成为东北新兴的农业产区。

        移民的到来，为长春注入了生机与活力。荒芜的草原被开垦为良田，随着人口的集聚，商铺、手工作坊陆续兴起，1875年长春堡的商号已增至50余家，涵盖绸缎、杂货、典当等多个行业，逐渐发展为区域性的商贸集镇。汉民带来的农耕文化与蒙、满等民族的游牧文化在此交融，形成了独特的边地文化底色，比如饮食上既有中原的面食，又保留蒙古族的奶制品，服饰上则呈现出“满汉交融”的特色。

三、城根永驻：柳墙印记与文化传承

       人口的增长、经济的发展，推动了治理体系的建立，1882年，长春厅正式建制，管辖范围包括今长春市区及周边部分地区，辖区人口达15万余人，李金镛出任第一任通判，负责户籍管理、土地开垦与商业监管。这座因柳条边而沉寂的边地，终于完成了从聚落向城镇的关键跨越，而伊通河也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依托，沿岸逐渐形成了码头、粮仓等基础设施，见证着长春的崛起。

       如今，长春境内的柳条边遗迹早已湮没在城市的楼群与农田之中，仅在宽城区兰家镇、伊通县大孤山镇等地保留有部分土壕遗址，残存的壕沟宽约2米、深约1米，依稀可见当年的形制。“边墙村”“伊通边门遗址”等地名，还在默默诉说着那段边墙环绕的岁月。据考古调查，伊通边门遗址占地面积约2000平方米，虽建筑已毁，但出土的青砖、瓦当等遗物，印证了当年边门的规模。

       柳条边对长春的意义，早已超越了一道物理屏障的范畴——它定义了长春的“边地出身”，其封禁与弛禁的变迁，直接催生了长春的城市起源；而闯关东移民带来的坚韧与包容，也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血脉，成为长春地域文化的重要基因。柳墙已去，边尘未散。柳条边虽已成为历史，但它所见证的开拓与融合，所塑造的城市底色，始终镌刻在长春的发展脉络中。从边墙之外的荒原，到如今的现代化都市，长春的每一步前行，都离不开那段与柳条边紧密相连的边地起源史。这道由柳枝编织的历史界标，不仅是清代边疆政策的实物见证，更是长春城市记忆的重要载体，早已成为这座城市最深沉的文化印记之一，指引着人们回溯城市发展的最初源头。

柳条边示意图



边城记忆

 

张铭简介：

       张铭，文化学者、吉林省全民阅读协会副会长、书香吉林讲书堂理事长。友茗堂读书会联合创始人。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长春市文艺评论家理事。撰写各类文字200余万字，出版散文集《洞见斯文》《壮思风飞》《半窗晴翠》，曾讲过《陈寅恪传》《王国维传》《丰子恺传》等16部人物传记和上百场专题讲座。